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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幾天老家來了個老鄉(xiāng)找我,說要在城里找工作。我一看他現(xiàn)在的樣子,心里就涼了半截。 五十多歲的人了,瘦得像根麻桿,風一吹就能倒。 別說搬磚了,連保安都未必能勝任。我記得他年輕時壯得像頭牛,現(xiàn)在卻成了這副德行。 他叫馬亮。 村里人總開玩笑說,黑夜馬上就亮,不著急,總會有出頭的一天。 這話聽著像安慰,其實是在嘲笑他窮。 年輕時的馬亮確實窮,但不懶。 誰家有農(nóng)活,隨叫隨到。打麥收稻,哪里需要往哪里跑。 但奇怪的是,他就是不怎么種自家的地。 幫別人干活能混頓飯,沽點小酒,和村里姑娘說幾句玩笑話,他就滿足了。 馬亮的父母生他時已經(jīng)不年輕了,等他二十多歲時,兩老已經(jīng)白發(fā)皚皚,沒能力再幫他什么忙。 更別說像其他父母那樣,給兒子娶個媳婦傳宗接代了。 那時候蘇北農(nóng)村有個見不得人的風俗——買媳婦。 聽起來很荒謬是不是? 但這就是現(xiàn)實。通過某些"媒人",花幾千塊錢從外地買個女人回家當老婆。 這些女人大多來自四川、云南的貧困山區(qū)。 價格也不貴,三五千不等,上萬的也有。 媒人很會察言觀色,總能開出一個你咬咬牙、借一借就能湊齊的價碼。 這不就是人口買賣嗎?簡直倒退到奴隸社會了。 馬亮就是這樣花了東拼西湊的三千塊,"買"了個老婆回來。 我一直想不通,一個正常的女人,看到馬亮家那副破樣子,憑什么要把下半輩子的幸福賭在這里? 果然,和馬亮女人一起"嫁"進村的幾個"姑娘",一個月內(nèi)相繼失蹤了。 就像一夜之間,這些蝴蝶都飛走了,留下那些男人哀嚎遍野,捶胸頓足。 但馬亮的女人沒走。 那些被坑的男人找到馬亮家興師問罪,說她也是同伙,讓她交出其他女人的下落。 馬亮女人一言不發(fā),既不承認認識她們,也不否認。 馬亮護著她,威脅說誰再在他家院子里嚷嚷,就打斷他們的腿。 說來奇怪,自從有了這個女人,馬亮像變了個人。 他開始認真種自家的地,農(nóng)閑時還外出到江里淘沙。 那可是重體力活,但工資高,一天能掙好幾百。 村里人問馬亮:你出去打工,不怕老婆跑了? 馬亮憨憨地笑:想跑早就跑了,現(xiàn)在還準備給我生娃干嘛。 確實,馬亮女人懷孕了,后來還給他生了個胖小子。 所有人都想不通:馬亮有什么本事,讓一個遠方女人老老實實為他持家生子? 這又是個什么樣的女人,能讓一個不思進取的懶漢徹底改變? 馬亮女人個子不高,臉圓,有山里人的干練。 我問過她哪里人,她說云南。我又問為什么嫁這么遠,她就沉默了。 隨著兒子小表的成長,加上馬亮的努力,他們家也蓋起了新房子,生活一天比一天好。 一家三口過得其樂融融,和村里其他人家沒什么兩樣。 但好景不長。 俗話說飽暖思淫欲,馬亮染上了賭博。 一開始只是小打小鬧,八塊十塊地玩麻將。 后來覺得和老頭老太太玩不過癮,就跟著一幫小年輕混。 這些小年輕不是家里有礦,就是自己做生意,輸個萬把塊眼都不眨。馬亮就靠淘沙那點錢,怎么跟得上人家的節(jié)奏? 馬亮的想法很簡單:我能贏那些有錢人的錢,今天輸了明天就會贏回來。 結果可想而知。沒過多久,馬亮就欠了幾萬塊。 連兒子的學費都沒了,只能厚著臉皮到處借錢。 馬亮女人是個好女人,從不吵鬧,總是苦口婆心地勸他。 馬亮每次都口頭答應,也確實能在短期內(nèi)把錢還上。但沒過多久又會重蹈覆轍。 淘沙還債,還完繼續(xù)賭,賭輸了再去淘沙。惡性循環(huán),來回往復。 小表上初中時住校。有一天馬亮打工回家,發(fā)現(xiàn)家里沒人,門虛掩著,桌上留著一張紙條: "我走了,莫念,此生相忘,遇見你,有錯但無憾。" 村里人都懵了。三個疑問: 第一,馬亮女人怎么可能跑?要跑也不會是十幾年后才跑。 第二,她居然識字,而且字寫得很娟秀,文縐縐的,一看就是上過學的人。 第三,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? 馬亮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場夢。 他想過女人可能跑掉的各種原因,但絕對沒想到會是在十幾年夫妻生活后突然消失。 他問兒子小表,小表也不知道。 只說媽媽給他辦了張銀行卡,說里面有錢,以后媽媽會往卡里打錢,花錢就去卡里取。 我離開家鄉(xiāng)很多年了,沒有馬亮和他女人的任何消息。 直到前幾天他來城里找我。 現(xiàn)在的馬亮不再是那個能淘沙的壯漢,像匹瘦馬,在生活中小心翼翼地前行。 再說淘沙現(xiàn)在違法了,他也回不去了。 我問起他的近況,先問了小表。 他說小表去當兵了,分在云南。談起兒子當兵,馬亮有幾分自豪。 但說起撫養(yǎng)孩子,馬亮又滿臉愧疚。 這么多年,全靠小表他媽往卡里打錢。 小表告訴他,媽媽到學?催^他幾次,每次來都買很多衣服,在校門口淚眼朦朧地望著他,走時又淚水漣漣。 小表問過媽媽為什么不回家,媽媽從來不給答案。 然后我們就聊到了馬亮女人的身世。 原來她在老家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,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在一起。 雙方父母都反對他們交往。有一次那個男孩上山砍柴時不小心墜崖了,找到時已經(jīng)面目全非。 她傷心欲絕,想過殉情,但每次都被人發(fā)現(xiàn)救下。 她再也不想留在那個傷心地了,心灰意冷,自暴自棄,就跟著媒人來了江蘇。 她知道自己的三千塊彩禮,父母一分錢都沒拿到。 后來媒人還想利用她再結幾次婚騙錢,被她斷然拒絕了。 馬亮說,他女人沒離開他的原因是覺得他還能被改造好。所以那幾年,他們的日子過得很好。 她離開他的原因是,當他賭博成癮無法回頭時,她就從他的世界消失了。而且一旦消失,就是永遠。 現(xiàn)在他的女人不知道在哪里,可能嫁了人,可能在工廠流水線上打工。但肯定的是,她一直在掙錢養(yǎng)活他們的兒子小表。 這么多年來,小表從沒跟馬亮要過一分錢,全是他媽媽匯給他的。 最后,馬亮還跟我說:"兄弟,你也是個寫字的人。我那婆娘也寫字,還特愛看書,什么《呼蘭河傳》《傾城之戀》,常常在夜里看到很晚才睡。" 他又說:"我只認識課本上的劉胡蘭,可她認識蕭紅、張愛玲、許廣平、張幼儀..." 聽到這里,我突然想罵馬亮一句:真是個混球啊! 一個有文化、有感情、有責任心的女人,被三千塊錢"賣"給了一個賭鬼。 她用十幾年的青春試圖改造他,最終還是失望離開。但即便離開了,還在默默承擔著母親的責任。 而馬亮呢?直到現(xiàn)在還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。 這就是現(xiàn)實,比小說更荒誕,比電影更殘酷。 那些被拐賣的女人,每個人背后都有一個悲傷的故事。而那些"買"女人的男人,大多數(shù)連自己做錯了什么都不知道。 最可悲的是,這樣的事情至今還在某些偏遠地區(qū)發(fā)生著。人性的復雜和社會的病態(tài),在這個故事里展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 馬亮女人是幸運的,因為她最終獲得了自由。但更多的女人,可能永遠都沒有這樣的機會。 這個世界欠她們一個道歉,但這個道歉,恐怕永遠不會到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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